爱不能等 | 吴文藻与冰心：清华“书呆子”和燕京“交际花”的啼笑因缘

文 | 赵慧文

半城原创

1923年8月17日，由上海启程开往美国西雅图的邮轮“杰克逊号”，满载着清华大学和燕京大学的留美学生，驶出了黄浦江。

来自燕京大学的23岁女学生谢婉莹，即将赴美国波士顿的威尔斯利学院攻读英国文学。彼时，这位燕京才女已经用“冰心”的笔名出版了诗集《繁星》和小说集《超人》。

起航的第二天，冰心受已先行赴美的贝满女中（现为北京市第166中学）校友吴搂梅所托，找寻与她同船的弟弟，清华学生吴卓。

青年冰心

冰心的燕京同窗许地山，阴差阳错地将清华另一位吴姓男生带了过来。这一次错认，就是冰心和吴文藻的第一次相遇。

船上的闲聊时光，两人互相询问将在美国学什么专业。吴文藻主攻社会学，冰心则进修英国文学，尤其对19世纪英国诗人相关课程感兴趣。

吴文藻便列举了几本著名的英美评论家评论拜伦和雪莱的著作，问冰心是否读过。

收到否定的回答后，吴文藻一脸严肃地说：“你如果不趁在国外的时间，多看一些课外的书，那么这次到美国就是白来了。”

青年吴文藻

这句话给当时小有名气、正享受着大家追捧和崇拜的冰心当头一击，她也就此对这个清华男生另眼相待。

据她回忆说：“他的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！我从来还没有听见过这样的逆耳的忠言。我在出国前已经开始写作，诗集《繁星》和小说集《超人》都已经出版。

这次在船上，经过介绍而认识的朋友，一般都是客气地说‘久仰、久仰’，像他这样首次见面，就肯这样坦率地进言，使我悚然地把他作为我的第一个诤友、畏友！”

年轻时期，冰心与吴文藻的合影

后来，同船的清华学生，著名外交家张忠绂调侃吴文藻的“撩妹”过程是“为政不在多言”。这“不按常理出牌--冷待受人追捧的“男（女）神”--反而被格外记住”的套路，雅俗古今皆宜。

1929年6月15日，已经取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的吴文藻，和早前取得威尔斯利学院硕士学位的冰心，在他们共同任教的燕京大学临湖轩举办了婚礼。

婚礼十分简单，客人只有燕大和清华两校的同事和同学，待客的蛋糕、咖啡和茶点，一共只花费三十四元。

由于学校分配的燕南园宿舍还未竣工，二人的新婚之夜只好在在京西大觉寺凑合了。

二人婚礼

那间寺庙空房，除了他们自己带去的两张帆布床之外，只有一张三条腿的小桌子——另一只脚是用碎砖垫起的。

大概是性格使然，爱折腾的新婚小夫妻，连蜜月都没度得安生。盛夏天里到杭州西湖去，只住了一天就热坏了，连连抱怨夏天的西湖就像蒸锅！

转而挺进湖州莫干山避暑，住不了几天又嚷嚷着要回北京，新郎倌儿惦记的是秋后的教学，新娘则挂念着她为新居布置的花花草草，庭院装饰。

婚假没休满，俩人已经溜回燕大了。

正在伏案写作的冰心

直到1937年“七七事变”爆发前，冰心和吴文藻的婚后生活，堪称只羡鸳鸯不羡仙了。相比传统文人爱情的典范--《浮生六记》里沈复和芸娘的故事，二人不遑多让。

酷爱读书，有些木讷的吴文藻，总被冰心嗔怪为“傻姑爷”。婚后，吴文藻向妻子要了一张小像，说是要放在书桌上，每天看着。

有一天，冰心趁丈夫出门，偷偷把相框里自己的照片换成了影星阮玲玉，吴文藻始终没有察觉。终于“东窗事发”，厅堂对峙的时候，吴文藻对着又好气又好笑的冰心，只是严肃地说：“你何必开这样的玩笑。”

吴文藻与冰心在郊外

关于吴文藻的“傻气”，冰心曾与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共同凑成一首调笑他的宝塔诗：

马

香丁

羽毛纱

样样都差

傻姑爷到家

说起真是笑话

教育原来在清华

冰心女士眼力不佳

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

头里的七句是冰心“控诉”吴文藻的两件傻事。

“香丁”的故事发生在小夫妻乔迁新居后，一个阳光灿烂的春晨，冰心和婆母等人都在楼前赏花，老夫人让冰心将吴文藻请来共赏。

他站在丁香树前，大约心仍在书上，便应酬似地问冰心：“这是什么花？”冰心故意逗他说：“这是香丁。”吴先生心不在焉地点头道：“呵，香丁。”众人听了，都不禁哑然失笑。

“马”和“羽毛纱”的笑话则闹在了岳家。一次，吴文藻随冰心探望岳父，冰心让他上街为孩子买点心萨琪马。由于孩子平时不会说全名，一般只说“马”。

吴文藻到了点心铺，也只说买“马”。另外，冰心还让吴先生买一件双丝葛的夹袍面子送父亲，他到绸布店却说要买羽毛纱。幸亏那个店平日和谢家有往来，就打电话问冰心：“你要买一丈多羽毛纱做什么？”

冰心全家福

谢家人听后都大笑起来。冰心只好自认：“他真是个傻姑爷！”

这首宝塔诗的前七句，是冰心在清华校长梅贻琦家作客时，戏言丈夫的傻气都是清华教出来的。梅老先生则笑着写下：“冰心女士眼力不佳，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”二句作为“回击”。

冰心和吴文藻，性格上是巨大反差，连初相遇的机缘也是阴差阳错、误打误撞。

认错同伴嫁对郎，这便是无巧不成书，错有错着。

“七七事变后”，国立北京大学、国立清华大学、私立南开大学举校南迁昆明，建立了西南联合大学，当时中国最顶尖的文化教育力量集结于此。

1938年秋，吴氏夫妇取道香港经由越南，搭乘海防坐小火车辗转到达昆明，供职于和西南联大一街之隔的云南大学。

和孩子们一起的冰心

战乱的年代时时刻刻面临生死的考验。1942年，吴文藻在重庆患上严重的肺炎，据主治医师钱德说，肺炎患者一般在一星期左右，必有一个转折期，那时才知凶吉。

吴文藻的高烧蔓延了十三天，烧到脉搏只剩三十六下，大夫和护士围了一床，就快失去希望了。

冰心腿软打颤到几乎虚脱，回头看见窗前桌上放着两碗刚送来的早餐热粥，她端起碗来一口气都喝了下去，只为给自己打气，她预想到自己接下来将要承担多少痛苦与责任。

谁知道再一回头，居然看到吴文藻翻了一个身，长长的吁了一口气，迸出一身冷汗。

大夫们都高兴地又把被子给他盖上，说“这转折点终于来了！”大悲大喜之间，冰心一面擦着脸上的汗感谢医生，一面还不忘调侃一下丈夫：“他就是这么一个人，什么都慢！”

此后的四十多年，两人相互陪伴、支撑着走过一趟又一趟大风大浪。直到1985年7月3日，吴文藻最后一次住进北京医院，再也没有出来了。

那时的冰心，自己也已经行动不便，再也不能像1942年丈夫患肺炎时那样，日夜守在他旁边了。

1985年9月24日，吴文藻带着对冰心的眷恋离开人世。1999年2月28日，独自孤独了15年的冰心也与世长辞。

死后两人骨灰合葬，应了冰心“死同穴”的遗愿。骨灰盒上并行写着：江阴吴文藻，长乐谢婉莹。

吴文藻与冰心夫妇合影

1923年8月17日，“杰克逊”号邮轮驶离上海黄浦码头，这一趟航行在此后的历史与文学书写中不断地被回忆、加工，因为那艘船上的精英，梁实秋、顾一樵、孙立人、许地山等等，他们将在接下来的20世纪，影响各个领域的局势。

那一天，22岁的吴文藻和23岁的冰心，也不会预料到，后半生的啼笑因缘，已在登船的那一刻，被写好了。

- E N D 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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